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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以题为““看不见的手”还须依赖一个前提”发表在《上海证券报》,200993日,B6

上回书说到,经济学的祖师爷亚当·斯密在其巨著《国富论》中,已然关注参与经济活动的当事人(比如雇主和雇员等)所具有的心理层面的多样性,在斯密心目中,这些当事人并不是冷冰冰的理性经济人,而是多愁善感、情绪波动的真实的人!可惜斯密的这种真实的人性描述被后来的经济学家们逐步忽略了。一种可能的原因是,把多姿多彩的人性简化为单一的理性经济人,对引入微积分等数学工具非常便利。或者说,经济学家们梦想着经济学也能像自然科学那样,通过严密的数理逻辑来演绎出各种复杂的社会经济现象,这种科学化的梦想断送了原本复杂的人性。

很显然,后来的这种科学化的努力不是不妥,而是通过对于人性加以简化的路径的确曲解了斯密的真正意图,这也直接导致了经济学后来对于社会经济现象理解的窘境。早期经济学科学化的努力相当于把斯密的思想人为的割裂开来,在这些学者眼中,经济活动似乎是可以独立存在的。《国富论》中论述了自由市场的本质,“看不见的手”说明,人类社会可以像蜜蜂社会那样,每个人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自己的利益,某一天猛一抬头,突然发现,一个井然有序的社会原本就存在着。这样说起来,其实社会秩序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其他的条件,只要每个人能够自由追求自己的利益,并且都能最大程度的追求自己的利益即可。这也是曼德维尔在《蜜蜂的寓言》中所给出的画面。

当然,假如人类社会真的如曼德维尔所描述的那样,也就不需要玉皇大帝、阎王和如来佛了。在中国的神话故事中,非常有意思的设计了三个最高权威:掌管奖励的玉帝,假如你一生没有做亏心事,就能够上天堂;掌管惩罚的阎王,假如你做了坏事,就会下地狱;还有一个如来佛。这个如来佛最有意思。按道理说,有了玉帝的奖励和阎王的惩罚,也就不需要如来佛了,为何还会有这么一个权威?其实大家仔细看神话故事就知道,玉帝和阎王虽然贵为最高权威,却常常存在私心,这个私心会让社会变得不公平,因而必须有最后一个完全无私的佛祖来平衡三界的冲突。由此可见,玉帝和阎王不过是人世间种种世俗之事的再现,真正重要的是佛祖。有了佛祖,才有了最后的安宁。这大概就是宗教的关键作用。和西方类似,西方的上帝也被看成是无私的,因而可以成为世俗的人的心灵归宿。

那么,在经济学家的眼中,就不要这个最后的无私的权威吗?的确如此,早期的经济学家把斯密的《国富论》思想单独拿出来,就是假定了看不见的手已经能够实现人类社会的和谐。这也正是极端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所奉行的信念。然而也正是这种信念,使得自由市场机制备受责难,其中来自马克思以及追随者的责难最为激进。这些责难很简单,现实当中资本家的自利追求往往会损害工人的利益,何来和谐呢?机会均等常常只停留在理论上,在现实中,机会几乎永远都不会均等。先天禀赋的差异必然会影响到后天的学习效率和学习机会,而两者最终会导致当事人所拥有的人力资本和其他资源的差异,进而导致结果(比如财富、地位等)的差异。如果这种结果差异是可以接受的,那么就意味着人的等级也是可以接受的,那么也就无所谓人的平等可言。按通常的说法,就是大家都要认命。这个认命是维护有差别的人类社会的关键。

问题在于,仅仅依靠认命,来实现社会秩序显然是不够的。处于低等的人一旦不认命,必然会引发剧烈的社会冲突。剥削、压迫和反抗,并不能够推动社会的进步。来自激进经济学的批评使得自由主义经济学显得有点尴尬。自由市场所依靠的佛祖在哪?后来的一些学者把这个佛祖称之为法律,觉得通过法治就能实现社会的和谐。其实这个法治也就是阎王,并不是真正的佛祖,也就不足以维护社会秩序。很显然,后来的自由主义者其实并没有完整理解斯密的思想。那么在亚当·斯密那儿,社会秩序是如何得以维护的呢?其实假如我们把斯密的两本巨著结合起来看,就可以明白。

如果说斯密的《国富论》诠释了自由市场,那么其《道德情操论》就诠释了市场背后的社会。如果说自由市场是通过“看不见的手”引导理性经济人达到和谐,那么这种结果的实现必须依赖一个前提:那就是社会秩序。斯密的社会秩序并不依赖佛祖,而是依赖社会中每个人的内心。这从何理解?《道德情操论》的开篇就给出了答案。斯密写到,“无论人们会认为某人怎样的自私,这个人的天赋中总是明显地存在着这样一些本性,这些本性使他关心别人的命运,把别人的幸福看成是自己的事情,虽然他除了看到别人幸福而感到高兴以外,一无所得。这种本性就是怜悯或同情。”(该书第5页,商务印书馆,1997年)这个同情心很重要吗?斯密把它当作揭开社会秩序的钥匙?

事实证明斯密的想法是正确的。因为后来的科学研究表明,人类进化和同情心有莫大的关系。当远古时代地球上出现了多种类猿人或者类人猿竞争时,直到直立人出现才有了转机。而科学家们的研究发现,这个转机恰恰在于直立人具备了一种现代人类所具有的心理特征,那就是同情心!注意,这正是斯密所强调的关键因素!同情心对人类的进化之所以重要,就是在于有了这种心理,人类才得以进化出团结和协作机制,才得以形成合作的倾向,才能够逐步演化出合作的社会心理和文化,也才最终演化出社会秩序。群体的稳定性以及群体规模的扩展是基于这种同情心展开的。群体之间基于同情心的合作是直立人在竞争中胜出的关键。

按照极端自由主义者的逻辑,狮子的捕猎合作是受看不见的手引导的。每只狮子都在自利动机的激励下理性的追求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。但狮子并没有演化出类似人类社会的道德秩序。只有人类基于同情心的合作,才演变出了道德,才有了人类心中的佛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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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业安

周业安

22篇文章 13年前更新

安徽绩溪人,先后毕业于江西景德镇陶瓷学院、浙江大学和中国人民大学,1999年获经济学博士学位,后留校任教至今。现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,博士生导师,西方经济学专业,行为和制度经济学、公司金融研究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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